读新书｜零露《母爱可依》②

教育从每日的生活中取材，无论是对于孩子们的学术进步还是塑造品性都是个非常奇妙的办法。

书中两位年轻妈妈关乎生活点点滴滴的讨论，不仅使我们看到了闪着理性之光母爱，生活中的琐事还时时让她们回忆起她们的父母曾经给予家庭的种种温情，那些记忆，满载智慧与甜蜜。这双倍的母爱是家庭教育的又一道彩虹，相信这样的合力对每个家庭成员都会产生更绵长的影响力。

要得到一个懂事、自信、智慧、友善、感恩的孩子，这样美好的愿望激励着两位妈妈长达十余年的通信。这100封相隔万里的通信，讲述的是来自两个孩子成长中遇到的诸多问题以及两位妈妈从中得到的启示。揭示了家庭教育的核心——如何在生活中嵌入有价值的教育。

零露，原名乔剑，北京人。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编审，专栏作家，编剧。《北京晚报》《读者》等报刊专栏作者及签约撰稿人。著有《母爱的界限》等作品。

安妮已经安全抵达悉尼了，琳达见了妹妹特别兴奋，小姐俩抱在一起的样子真是让人看了开心。而在机场发生的一个小插曲让我觉着，你的宝贝女儿不但个子高了，心智也逐渐成熟了。

提了行李之后，我陪两个孩子去卫生间，因为人多，大家很自然地排起了队。好不容易快到安妮了，忽然从门外面来了个六十岁上下的老太太，从她愣头愣脑的动作一眼就能辨出，这是位初来乍到的中国同胞。老太太旁若无人地走到了排在第一个的安妮的前面，向里面张望有没有空位，好像所有在安安静静排队的人她都没有看见一样。正当大家都没反应过来这位老太太为什么不遵守排队上厕所的“国际惯例”时，忽然有个门打开了，老太太便不慌不忙地迈步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对在场“各国人民”的突袭。看到这一幕，排在安妮后面的琳达生气地对安妮说：“你为什么不拦住她呢？她该排队的。”站在一旁的我也觉得这老太太的无礼行为有损中国人在海外的形象，特别是当听到后面的洋人叽叽咕咕地小声嘟囔“Chinese”如何如何时，更是替这老太太脸红。可你知道吗，比老太太给我带来的意外更令我吃惊的是安妮对琳达说的一番话：“你看老人家慌慌张张的样子，一定对这里很陌生，她又不懂英文，怎么能要求她搞懂这里上厕所的规矩呢？不懂规矩，哪可能有能力遵守规矩呢？她又是老人，咱们就谅解她吧。”我注意到，安妮讲这番话用的是英文，我会意这孩子的用意，她这些话不但是讲给琳达听的，同时也是向后面的外国人解释这个中国老人的情况，以求得大家的理解。

近几年，我们在媒体上总是能看到关于中国人在国外怎么不守规矩、如何“现眼”的指责，鲜有安妮这样充满同情和理解的解围声。告诉你这个小故事，让你也重新认识一下这个总是跟你拧着劲儿的女儿的真面目吧。你高兴吗？

上次来信中谈到你对华盛顿小学校的第一印象是洋娃娃们都很文静、自信，对此我很有同感。在美国的博物馆里参观，见到的常常是小孩子们一反平时活泼过度的样子，安静而专注，包括类似听音乐会、参加教堂典礼这样的活动，举手投足，都得体得令人生疑。有时我甚至想：平日里，洋人的孩子都挺能“反”的，是不是干正事之前父母给什么药吃了？

说到这里，我不禁想起去年我们单位出国时的一个笑话。我们的领导在行前动员会上特别强调，“到了欧洲要特别注意说话的声音，人家西方人最看不惯我们中国人旁若无人地大声喧哗了”。结果，在巴黎的机场，就这位领导说话的声音最大，搞得大伙一起被洋人“翻白眼”。

那件事情给我的触动很大，一个在我们看来算得上是高素养的知识分子出身的领导，在明知公共场所大声讲话是很失礼的情况下，仍然不能自持，原因何在？从那以后，一到国外，我就会有意无意地关注洋人那种低声说话习惯的由来，但看到的却往往都是现象，直到这次赴美探亲，我自觉终于发现了一把解决我这个疑惑的钥匙，那便是——影响的力量，而且是长期而耐心的影响。

在纽约的时候，正赶上春节，我包了饺子，送了邻居Mike家一盖碟儿，出门的时候，三个孩子都被他们夫妇不厌其烦地一个个从各自的房间中叫了出来，学着父母的样子，像小大人儿似的过来道谢，规规矩矩的做派和平时的他们判若两人。不禁暗笑，我可见识过这三个孩子在游乐场怎么“猴儿”的模样。这下可好，送出了饺子，我却收获了个大大的问号——是不是所有的家庭都如此这般呢？直到今年夏天，一次偶然的场景被我遇到，似乎才使这个疑问的解开有了些眉目。

8月的一个下午，我到华盛顿国家艺术馆参观，正被艺术馆的安静搞得昏昏欲睡的当口，展室里突然传出一个两岁左右孩子的大哭声。这样的声音出现在西方的艺术馆，令人诧异的程度可想而知，我顿时被吓醒，并怀着浓厚的兴趣准备观赏这更有趣的“展中展”。这也是我在国外很少遇到的他们白人世界的尴尬。在所有在场人惊奇目光的照射下，小孩子被那个很绅士的父亲匆匆抱下座椅，像是尊小佛像似的被请到了展室一侧的石阶上。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用我预想的高一些的声音有效地压倒孩子的啼哭，而是焦急地对着满脸飞泪的儿子发出微弱的“安静”指令，其表情可谓诚恳之至，样子更像是在祈祷。可那小孩子哪里懂得他老爸的处境，坚持着他“大哭”的立场。看到这一幕，我先是觉得这场面滑稽，心想，这要是在俺们那儿，妈妈一声呵斥，再加上给屁股两巴掌，一切便可瞬时搞定。

时隔数月，现在想来，我那种能很快地控制小孩子“捣乱”局面的“快捷方式”，严格说并非教育；而那位父亲看似无能的请求倒是包含着我们中国那句“身教重于言教”的古训。后来，经过和洋人交流才知道，他们的假设是小孩子并不无知，我们成人的一言一行都会扎根于他们的心间。

因此，若使我们的孩子今后真正融入西方环境，单是从“在公共场合自然地安静下来”这一点看，家庭对孩子的影响才是正根儿。不是从娃娃做起，而是要从父母做起。

来信多次提到安妮在国外的生活过于松散，而你那些关于“滴水穿石”的教导对她几乎不产生任何影响。对此我也很焦虑，这样下去，安妮无疑会与她曾经的远大理想渐行渐远。

长久以来，之所以没有触碰这个问题自有我的难处。其实何止是孩子，我们成年人的生活又何尝不是“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呢？

前日，整理书柜，看到甄炳禧先生所著的那本《美国新经济》，忽想起他当年对我说，这本书的形成是他在美八年多，三千天的研究沉淀。后来在北京的修改，日日泡在咖啡馆，也是字字浸满了盛夏的炎热。今天，安妮来电话，我和她说起当年甄先生所云，并告诉她我就此悟出的一个道理：一天其实等于人的一生！

我们想要使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每天的一举一动就是在勾勒这个人的样子；我们要想成就一件伟大的事情，分分秒秒的所作所为都在为此添砖加瓦。这和画自画像或完成一座大厦的建造非常相似，没有日日的劳作，一切就是纸上谈兵和空中楼阁。而我自己呢，几十年来，一向认为一天的时光是那么微小，不值一提，现在我才知道这是多么大的错误。安妮对我在电话里真诚的检讨很是认同，还贡献了自己的感受佐证我的观点。我很意外，你向我抱怨这么多时日的难题，怎么会如此快地被解开了呢？对此我琢磨了好几天，终究也拿不准是不是下面写下的原因。

原先的我和你一样，也常拿“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和“明日歌”一类的警句教导孩子们，却很少想到自己在珍惜时光这个问题上是多么需要反省——在我们向孩子们发号施令的时候，若是自己难做到的，或是不认同的一些美德，孩子们把这些话当耳边风其实是很正常的。美德是个好东西，但要处处做到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就拿我自己来说，我明明知道锻炼身体、保持体重是件大好事，于是花了大价钱买健身卡，不遗余力地置办行头，最终却是不了了之。其实在我身上，类似健身这样的烂尾工程又何止这一件呢？由此看来，坚守美德的确要克服人与生俱来的很多劣根性，不是靠痛下决心或发号施令就能轻易办到的。如果我们希望孩子们能拥有我们所希望看到的美德，我们要做的不是强迫他们把美德穿在身上，而是要想办法让他们自己长出美德的小芽，理解这些嫩芽成长中遇到的困难，一点点扶植，最终根深蒂固。这些办法中，想必身教重于言教当是要领之最。当然，这是最有效，也是最难做到的一点。

好久没有写信给你了，安妮回国过暑假很愉快，在北京和琳达交流很多，一切都好。

有时听她俩聊天，挺逗的，说给你开开心。一天，琳达回家问安妮：“你说，别人欠我钱忘了还，我该不该问人家要呀？”安妮毫不犹豫地答：“当然得要了！”琳达答：“那多不好意思开口啊！才八块钱。”安妮桌子一拍：“姐姐，你好傻，不好意思的是借钱忘了还的人。你提醒他，他只会责备自己，不会怪你的。”安妮见琳达不言语，接着说：“反正在我们那里（指美国学校）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一个字‘还’！”

第二天，琳达一放学回家，安妮就拉着姐姐追问：“姐姐，你同学借的钱还了吗？”琳达答：“我暗示他了，人家没搭碴儿，嗨！还是算了吧！”安妮焦急地问：“你怎么说的？”琳达答道：“下课，我们在操场玩的时候，我当着那个欠钱的同学和另一个同学的面说‘快看那朵云多美呀！’，正当他们俩向我手指的方向看的时候，我冲着向我借钱的同学说：‘多像你欠我的那些钱呀！’我的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可惜那个欠钱的同学还是没有还钱的意思。”安妮一听这个结果，想是自己之前对姐姐说的话都白费了，着急地跑到我面前求助：“姐姐好笨，人家欠她的钱不还，她为什么不能和人家直接要呢？不还钱明明是不对的，怎么可以不纠正呢？”看小家伙着急的样子，我若是再不认真对她，想必她会真生我气了：“安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琳达真的和人家开口讨债，人家会怎么想呢？”“当然会想‘真糗啊！怎么把这事忘了，还让人家讨债上门了’。”安妮对答如流。接着安妮的回答，我继续问她：“难道欠钱的人就只有这一个想法吗？”安妮想了想，老老实实地答道：“也还是有点不舒服。”过了一会儿，安妮居然还给我讲了段她在美国学校的经历来解释这个“不舒服”的来历。

一天早上，安妮刚到教室，屁股还没坐稳，丽莎就冲到她面前：“安妮，昨天你借我那‘夸脱’（美元两毛五）赶紧还我。”安妮还没被别人这样追过债，赶忙从口袋里摸钱：“不就是一个‘夸脱’吗？至于吗？”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丽莎却急了，马上瞪起了眼，伸出四个手指头大叫道：“两毛五！四个‘夸脱’等于一个比萨，你懂吗？”看着安妮绘声绘色地用英语模仿着丽莎说话时的样子，真是好笑。

笑完了，我问安妮：“你被人家要账，除了你说的那个‘真糗’，你日后还会和这样的讨债者毫无障碍地交往吗？”安妮认真地想了想，答道：“也许不会和以前那样毫无顾虑地向她借东西了，会保持距离。那姨妈你的意思是姐姐那八块钱就不要了？”我说：“这样看你选什么？”安妮小心地说：“姨妈，你是不是又要说‘不要总想着得到什么，也要知道你为了得到会失去什么’？那叫什么来着？”我笑道：“那叫‘机会成本’。”安妮笑道：“你们大人的脑子真是好复杂啊！”我说：“其实你完全可以选择简单。”安妮说：“我才不呢！”

其实欠账还钱这样的事在生活中遇到的还真不少呢，原来没有多想过，这回通过孩子的经历也算是借此机会细想想。后来想，也许我的观点并不对，丽莎的做法更能让人与人之间的友谊纯粹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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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6月07日 00:0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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